天山脚下-我难忘的七七级(连载12)
作者:孙祖荣(天山学人)
第五章 大学第一年(续5)
六
(二)
当天吃完晚饭,我向爸妈提出,第二天要去看望远在二十多公里外的147团一营营部驻地工作的哥哥,他在团部商店设在一营营部的门市部做营业员。妈妈劝我休息几天再去,可能因为年轻,我却并不觉得劳累。第二天,吃过早饭,我骑着姐姐家的自行车,我自己的自行车太陈旧,担心路上发生故障,带上在乌鲁木齐买的给哥一家的礼物,把小英语单词本放在外衣口袋,出发了,路上可以背背英语单词。那天晴空万里、阳光明媚、蓝天白云,微风习习,我沿着机耕土路,骑车向北而行,路边是一条大渠,这是新疆兵团垦区道路的一大特点,许多道路都和排碱大渠相伴而行,这是因为新疆兵团农场大都建在条件恶劣的区域,很多都在盐碱地区,为了有效减少土壤里的盐碱,就必须开挖大量的排碱渠,主要道路建在排碱渠边,可以有效地保护道路。七连到147团部是一条机耕土路,(所谓机耕路就是新疆兵团农场可以行驶大型拖拉机、汽车、康拜因(联合收割机)等大型农业机械的道路,比一般的农村道路要宽些,但质量比不上通常意义上的公路),并不太平坦,地面不时出现厚厚松软的碱土,但对于我这样从小骑惯新疆农场土路的年轻人,并无太大问题,我一边骑行,一般饱览道路两边风光,七月是的新疆的黄金季节,道路两旁一块块整齐的条田,生机勃勃。(条田是新疆兵团农业生产的特色载体,条田是由斗、农渠、防风林带围成的田块,它是进行耕作、灌水、改良土壤的土地利用基本单元。在使用大型耕作机械的新疆地区,条田长度,一般以800~1000米为宜。条田的宽度一般为200-250m,面积约为180~300亩。长度必须在200m以上,最长可达1000m左右,宽度最小不小于150m,最大不大于400m。条田的方向,应根据灌溉、排水、防风的不同要求,针对当地自然条件的主要矛盾,综合分析确定。看着兵团团场一眼望不到边的条田,你就会强烈直观地感受到大农业的气魄)。七月中旬,秋收作物长势正旺,北疆的小麦虽比南疆成熟稍晚,由于都是机械化收割作业,也已基本收割完了,沿路麦田里,只有三三两两妇女孩子在收割毕的条田里拾麦穗,这是新疆兵团的老传统,只要连队将麦田里的麦子运走,并组织职工复收(即查收漏运的麦子)后就允许连队家属小孩进地拾麦穗。我刚进新疆时才4岁多,就跟在妈妈、姐姐后面到麦田拾麦穗了。一来有利于颗粒归收,二来可以改善家庭生活。当时,团场供应的粮食,90%以上是粗粮(即玉米面、高粱米.面),我们只有过年过节才能吃到白面。家属小孩捡的麦穗,自己用棍棒敲打脱粒后,可以加工成珍贵的白面。那时我们捡麦穗的积极性很高,不怕晒、不怕苦。连队也支持,我捡了十几年麦穗,从来没有遇到那个获了诺贝尔文学奖的莫言作品里描述的被驱赶的事情,更遑论被殴打!七连到团部这一段是土路,团部到三营营部是砂石路,碱土少了,骑车省些力,速度也快了些,途径十八队、十七连,一个半小时左右我骑车到了三营营部,我曾在这里的三中读了一年半书,我在路口下了车,远望三中校园片刻,又骑车奔向目的地-一营营部,三营营部到一营营部,又全是土路,好在这一段,碱土比较少,三营和一营地区靠近沙漠,土壤沙化比较严重,比较适宜中西瓜和打瓜,沿途道路两边常见大片瓜田,7月中旬,有些西瓜品种已近成熟,放眼望去,绿色的瓜田里布满大大小小圆滚滚的绿皮西瓜,在这炎热的夏天,格外诱人,但我明白,这都是公家的东西,绝对不可以碰的。太阳越来越毒了,我被晒得浑身冒汗,骑着骑着,感到车子越来越沉,就在我就要体力不支时,远处出现了一大片房屋,啊,目的地一营营部终于就要到了,我精神大振,奋力踏车,向一营营部奔去,历时3个多小时,我终于骑到我哥家-营部家属区一排平房的第一间的门口,此时我已疲惫不堪了,我下了车,把自行车推到阴凉处停好,喘了口气,把绑在自行车后座上的装满礼物的提包解下,提起提包,掀起哥家房门前挂的竹门帘,敲响了房门,开门的正是我哥,兄弟俩半年未见,自是非常欣喜,进入房间,看到嫂子和两个侄女,嫂子在一营学校教小学语文,大侄女利利已上学前班了,小侄女剑剑上幼儿园,都已经放假了。她们见到我,也都十分高兴。我把给他们的礼物取出来,两个孩子开心极了。哥哥看我满脸汗水,赶紧打了半盆水,叫我洗脸擦汗,哥嫂去准备午饭,我和两个孩子一起玩。午饭后聊了一会学校的情况,哥哥带我去男职工集体宿舍,找到一个空铺睡午觉。因一路奔波十分困乏,我一觉睡到下午5点。起床以后,在营部转了转,又到哥工作的商店看了看,顾客寥寥无几。转了一会,就回到哥家,和嫂子聊天,逗两个可爱侄女玩,晚饭后,我出去逛了一会,就到哥安排的男职工集体宿舍就寝。第二天,吃完早饭,告别了哥嫂及两个侄女,我骑车原路返回,中午到了姐姐家,吃过午饭后,和姐姐姐夫聊天,因受文革影响,姐姐那批初中学生没学到多少知识,姐现在在石河子师范学习,感到学业压力很大,姐姐是个要强的人,特别珍惜来之不易的读书机会,学习非常刻苦,假期也在努力温习功课。待到太阳西斜,天气没那么热了,谢绝姐姐的挽留,我就留下姐姐家的自行车,走路晃晃悠悠回七连了。
7月20日全国近450万人参加高等院校招生考试。我们下一级-78级师弟师妹快要诞生了。
从哥、姐家回来后,我主要在七连家里陪伴父母,一直住在七连小学教师宿舍。小学放假一周后,同住的赵老师回四川老家探望父母,我就一人单住。我不爱睡懒觉,一般早上七点起床,洗漱后,就在小学操场上跑步、背背英语单词。早饭后,做些挑水、扫地等家务,然后有空就温习功课,或到学校小图书室找些历史、小说看看,中午和下午回家帮妈妈烧火、做饭,晚饭后在小学校园及连队散步。有时也去离家不远的下乡知青宿舍转转,那里住着四十多名石河子下乡知青,我上大学前算是回乡知青,和他们常来常往。那时下乡知青们人心浮动,个个千方百计设法回城。每隔几天,我就准备好镰刀、斧头、麻绳和扁担,在连队野外打柴草。当时兵团农场家庭夏天做饭,主要靠烧柴草。最早是在家门外露天砌一个土灶,这个任务一向由我心灵手巧的父亲承担,我和姐姐在旁搬土块、和泥,当小工。晴天,新疆夏天的太阳,紫外线强,威力强大,堪比大火炉,烤的人汗如雨下,我妈妈做饭时,我烧火时都不得不头顶一块凉水打湿的毛巾。下雨天,只能在雨中打着伞做饭。万般无奈,后来大家只好在土灶上方搭一个草棚,遮挡烈日和风雨,再往后,又在土灶草棚后用土坯垒一个小房,放些杂物。我家搬到七连后,房门前,就有这样的小房子、草棚和土灶。家里土灶做饭用的柴草,在我上五年级以后,主要就由我承担了,姐姐在家时,我俩一块打柴。现在我上了大学,半年才能回一次家,必须要在暑假把一年的柴草备足。打柴的那天,我就会起早一点,早点出发,可以趁早上凉快好干活,七连附近,我比较喜欢打的柴草是苦豆子,一种豆类植物,富含油性,烧起饭来火力十足。苦豆子喜湿,常长在水渠旁,把它割掉,既能烧饭,又有利于水渠畅通,可谓一举两得。只是它是湿的,担起来死沉死沉的,我一般割了苦豆子,就在水渠外侧摊开晾晒两三天,待晒干了,再挑回家,好在那时顺手牵羊者不多。我最喜欢的当然是干树枝了,但新疆石河子147团原来是一片大戈壁滩,几无树木,每一颗树都是军垦战士用心血汗水精心浇灌、培育而成,绝不能顺便砍伐,兵团农场每一个人包括小孩子都明白这一点。只能捡连队每年派人修剪下来的枯枝,或大风刮断的树枝,这都很难碰到。如果我打柴草的地点离机耕路较近,我就去七连后勤借个手推车,堆的高高的,用绳子交叉绑结实,拉回家。待到假期结束时,我家的柴草已堆得小山似的。
假期我去团部看望上高中时的老师,听说教我们数学的王启华老师夫妇已落实政策,调回北京,我打心底为他们感到由衷的高兴。王老师50岁左右,中等个头,身材单薄,面容清癯,两鬓隐约有些花白,但身板挺直,身上有一股浓浓的书卷气息,操一口标准的北京口音,上课娓娓动听。在那四人帮倒行逆施的阴暗岁月,他仍认真负责地给我们上课,尽心尽力培养我们。记得有一阵子我因病请假缺课,病愈后我去找王老师补课,王老师热情,耐心细致地为我补课,还对我多有鼓励,我迄今还记的他对我说的,“你来找我补课我很开心,现在很少有人来找我补课”,还说“给你补课真轻松”,他的话使我增强了学好数学的信心。他是一位善良正直的优秀老师。我去看望了物理老师杨学孔,杨老师是一位经历坎坷,才华横溢的老师,1957年他在上海交通大学读书时,因反对交大西迁西安而被打成右派,开除学籍,遣送新疆劳动改造。1963年摘去右派帽子,成了摘帽右派,1978年才被彻底改正。他的数学和物理都教的特别出彩。杨老师见到我,非常开心,他热情勉励我,要努力学习,为将来的工作打下坚实的基础。我还去看望了因严重失眠,从新疆工学院主动退学回147团的高中同班的陈斋同学,陈斋是一个乐于助人、品学兼优的同学,数学老师王老师一家从北京下放到新疆147 团场中学任教,对边疆农场生活不适应,陈斋同学主动帮王老师打火墙,砌火炉。他七七年考上新疆工学院,因新疆工学院当时学生宿舍极其匮乏,竟把几百名七七级新生安排住在一个大礼堂里,打地铺。原本就神经衰弱的陈斋同学,在嘈杂的住宿环境里严重失眠,入学半年后竟严重到整夜无法入睡,上课大脑浑浑噩噩,实在无法坚持繁重的学习,万般无奈下,只能向学校提出退学,当时还没有休学制度,退学就意味着失去大学学习的机会。实在太可惜了。当时我们在乌鲁木齐的同学,听说陈斋同学要退学,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辛辛苦苦努力学习了十几年,奋力从几乎百里挑一的残酷竞争中拼来的上大学深造机会,竟然要放弃?大家用各种方式,努力劝说陈斋同学坚持学业,不要退学。但陈斋同学几经努力,身体还是无法坚持。最后他还是退学了。我敲开陈斋同学家门,看到他家里还有几位高中同学,老同学们相见,格外亲切,大家愉快的聊天。七七年高考失利的不少同学,决定继续复习,参加高考。我为这些同学打气,祝愿他们马到成功。我看陈斋同学身体和精神状况都不错,也放下心来,和他们聊了一会,我遂辞别他们,去一中家属区看望高中同班的郑勇同学。郑勇中等个头,身材精干,相貌清秀,头脑聪颖,多才多艺,处事练达,是我佩服的同学。他的父亲是147团教育事业的开拓者,长期担任147团中学校长,是一位学识渊博,与人为善、令人尊敬的儒雅长者。郑校长文革中饱受迫害,粉碎四人帮后,重新出任147团中学校长。郑勇同学的妈妈繆阿姨是一中的司务长,一位善良温婉的阿姨,极具爱心,曾精心照顾几位孤儿,对学生的生活非常关爱。我在团中读初中时,肠胃不好,繆阿姨常叮嘱我注意身体,还安排炊事班给我做病号饭,这些都使我非常感动,牢记在心。到了郑勇同学家,郑勇和繆阿姨见到我,都很高兴,热情的招呼我,我问候了繆阿姨和郑勇同学,坐下一起聊天。郑勇同学七七年高考考入石河子医学院,他不仅品学兼优,而且多才多艺,是石河子医学院校篮球队主力,还担任医学院学生会干部。真是一个全面发展的优秀人才,(几十年后,郑勇同学成为石河子大学党委常委、石河子大学医学院院长、第一附属医院院长,博士、教授,享受国务院津贴的专家)我真为他高兴。到了中午,在学校处理公务的郑校长也回来了,我恭敬地起身向郑校长问好,郑校长和蔼地问了我的学习情况,勉励我们要珍惜来之不易的学习机会,努力学习,将来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他们热情挽留我一起吃午饭,郑校长还开心的叫郑勇拿出一瓶白酒助兴,我恭敬向两位长辈敬酒,年少不懂事的我兴奋之下,忘乎所以,竟不知不觉喝多了,太不好意思了。郑勇见我头晕眼花、站立不稳,就把我安排在他房间休息,一觉醒来,已是下午4点多,我辞别郑勇和繆阿姨,去了离147团部不远的姐姐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