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魇岁月(一)
[ 2023-5-29 13:19:00 | By: 天山学人szr ]
 

小说  梦魇岁月(一)

   19665,一场史无前例的政治大风暴爆发时,邢存在新疆某县县城小学读四年级,由于新疆地处祖国西北边陲,风暴6月才刮到那里,刚开始,就是到处出现了带写有“xxxxx宣传队”等字样红袖标的人,大多数是中青年人,到处都是各种群众造反组织,如xx战斗队,连邢存那素不愿出头露面的父亲,也被一些同事拉去参加一个什么战斗队,有几天胳膊上也出现了一个红袖标。没几天,他又退出了。

县里开始混乱,开始揪斗县委县政府领导,有一次县里造反组织开大会批斗县委书记李富山,县长王无为等县领导,县领导头上戴着又高又尖的白色高帽子,上面用黑墨写“黑县长王无为’、“黑书记李富山”、“三反分子xxx”,在其上再打一个鲜红刺眼的大红叉!将条桌摞起几层,在最高条桌上安放两个只有三条腿的椅子,然后将被斗之人,揪起到桌上,按职务大小分层,记得好像是县委书记、县长站在最高处三条腿的椅子上,职务低些的县领导站在不同层次的条桌上,还要扶着上层三条腿的椅子,以防椅子上人坠落,站在最高处三条腿的椅子上的人摇摇晃晃,还被迫举臂高喊打到自己的口号,十分危险,也非常狼狈。

学校里也不太平,一些出身好的老师煽动不明事理的小学生,揪斗领导和其他一些出身不好或有所谓“问题”的老师。领导自然跑不了,当时满校园都是“打倒、炮轰、油炸小学马全胜校长等领导的标语和大字报”。

邢存所在的四年级x班班主任张星甫老师是一个运动积极分子,她上课也不讲课本知识,尽给学生们讲什么打倒包尔汗(时任新疆自治区主席)、武光(曾任新疆自治区主席),打倒周光,牛秉正(时任地委书记、专员),打倒李富山、王无为县等领导,打倒学校马全胜等领导。还煽动邢存们批斗据说是有问题的其他老师,印象较深的是一位名叫王莲芳的中等个头,肤色白皙,整天乐呵呵胖乎乎女老师,不知因什么问题,被张老师煽动邢存们这些不懂事的小学生一顿猛批,教室内外墙上到处悬挂写有耸人听闻的“万炮齐轰王莲芳”“万度油炸王莲芳”等字样的标语。

小学生们经常被集体叫去参加各种批斗会,身高1.55米瘦弱的10岁男孩,年少不懂事的四年级小学生邢存,也懵懵懂懂随大流,举起细瘦的胳膊,喊着打倒xxx,批倒xxx的口号。

在县小学上完四年级,由于石庄大队小学增设了高年级,邢存就回到了父亲所在的石庄小学读五年级,邢存刚去该小学时有教师三名,邢存父亲;一位年轻貌美,歌唱得非常好听的赵老师,一位三十多岁姓梁的女老师,她的数学教的挺棒。后来据说为了改善教师队伍阶级成分,1967年春,从乡里民兵中选调了一位二十多岁矮瘦贫下中农男老师,叫郑竹林,他来校后,成为小学负责人,郑老师刚来时,从未教过书的他对教学经验丰富的父亲比较尊重,父亲也比较关心还是年轻小伙子的郑老师,邢存家里有时有点好吃的,父亲还请郑老师来家改善伙食。

在这混乱不堪的日子里,邢存上初中的哥哥患了肺病,到县里医院住院治疗,有一次,邢存和妈妈去县里医院看望他,因头一天夜里,和他住一间病房的病人病死了,邢存那年仅16岁的哥哥吓坏了,见到妈妈,大哭不止,妈妈怕邢存被传染,叫邢存远远等着,她却拉着哥哥,安慰他。

回到家后,妈妈和邢存父亲商量,决定跟苏州老家爷爷、奶奶商量、请求把邢存哥哥送回苏州治病。哥哥曾在9岁那年独自回苏州,爷爷奶奶蛮喜欢他的,也可能因为他是长孙,爷爷奶奶同意邢存哥哥回苏州治病,好像奶奶还打算将哥哥的户口落在苏州。哥哥由父亲送上乌鲁木齐至上海的列车,然后去苏州了。邢存全家当时都为他能回苏州感到高兴。

后来形势越来越严峻,大约是1967年的秋天,各种不利于父亲的传言越来越多,一天邢存父亲突然接到通知,要他晚上参加生产大队的大会,一进入会场就和部分大队领导(走资派)、地富反坏右分子,还有国民党旧军官等共约20人左右被押上了主席台,现在成审判台了,两个造反派(多是队里的小青年)一人一边,扭着一个被批斗者(包括邢存父亲)的一条胳膊,勒令他们低头认“罪”。

大队小学有两位老师被斗。一位是邢存父亲,因为所谓历史问题;另一位是那位歌唱得很好的年轻漂亮赵老师,她由于出身于走资派家庭而被斗。大会刚开始,就是一片打倒xxx!的狂乱口号,从打倒刘、邓、陶,打倒彭、罗、陆、杨,打倒武光、伊敏诺夫、包尔汉,打倒地委领导,一直到打倒李富山、王无为等县领导、公社领导。接着就由大队造反派头子宣布台上各名“阶级敌人”的罪行,每念到一个“阶级敌人”的名字,会场上就响起一阵打倒xxx的狂呼。

突然,会场上响起高亢凄婉的歌声“抬头望见北斗星、心中想念...”,因眼见父亲突然被斗而脑袋一片空白的邢存,被歌声激醒了,定眼望去,原来是大队小学那位被斗的年轻美丽赵老师在唱《心中想念》,几个年轻造反派伸手用力搧了赵老师几个耳光,并揪住赵老师的头发往地上摁,迫使她无法唱下去。邢存的心被这恐怖的场景深深地刺痛,会场接下去的情况邢存怎么都记不清了,只觉的自己家的日子将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少年邢存稀里糊涂地随着散会的人群走出会场,心里乱糟糟的回到家中。邢存妈妈那天没去开会,她什么群众组织都未参加,见邢存进门,就急切地问邢存,“你爸怎么样了,挨打了吗?”邢存说父亲好像并未挨打,只听到住邢存家房子后面不远的李培里的爸爸吼了邢存爸爸几句。这时邢存父亲推门进来,他非常愤怒又委屈。

批斗会的第二天,邢存父亲就被剥夺了从事教育工作的权利,而和走资派、牛鬼蛇神一起编入了老“牛”班(牛鬼蛇神班),从事农村最繁重的体力劳动,如夏天,顶着毒辣的太阳光,一天要打一千块土块,一般成年农民一天打500块,都累的受不了,对邢存父亲这样一名年近半百,长期未从事体力劳动的文弱书生真是巨大的考验,但父亲硬是坚持下来了。

父亲虽然在家里脾气不好,但还是有同情心的,打土块分组,两人一组,“老牛班”里有一名唯一的女走资派,大队副书记王坚芬,瘦小无力,无人愿意和她一组,后来还是父亲答应和她一组,这样父亲就又要承担更重的担子。父亲天不亮就出门,中午匆匆吃完饭,就又出去干活,直到天黑才累得摇摇晃晃地回来,吃完饭,倒头就睡。

冬天主要是用架子车拉肥料,沉重的负载,滑溜溜的坎坷不平的雪路,拉起车非常吃力,离大队不远处有一段长长的上坡路,父亲每当到该路段,竭尽全力都很难挪动车子。邢存上小学五年级的姐姐很懂事,只要她在家,常常去帮父亲推车,有时父亲上夜班,姐姐就摸黑到长坡处,帮父亲推车,当时邢存的姐姐也不过十四五岁,却不怕天黑地冻。

几乎全部家务都落到妈妈身上,邢存和姐姐也帮妈妈做些力所能及的家务,邢存主要是打柴草和烧火,但孩子们的力量有限。邢存妈妈既要上班干活,又要操持家务,几乎没有睡过午觉,家人们中午休息时,邢存妈妈就端一大盆脏衣服、走半里多路,去大队唯一的一口水井洗衣服,等刚把衣服晾好,又到下午上班时间了,下班回家,做晚饭,收拾屋子,一直忙到半夜才休息。还要忍受邢存父亲的坏脾气,那段时间,邢存父亲心情不好,脾气超大,动辄骂人、摔东西,邢存见了他就躲,生怕爱揍。

转眼到了1968年,形势越来越紧张了,到处都在抓5.16等反革命,各大城市都在清理无本市户口人员,邢存哥哥在苏州也无法待下去了,刚回苏州时,父母和爷爷奶奶都希望能把邢存哥户口落在苏州,奶奶为此事到处奔波,然而在那种阶级斗争的弦绷得特紧的年代,奶奶的一切努力付之东流,奶奶为此事气得辞去干了多年的居委会工作。

接到邢存哥将被迫返回新疆的信件,家里的气氛非常凝重,因为父母对邢存哥是相当看重的,一方面可能因为邢存哥是长子,还有邢存哥哥乖巧得到父母的喜爱。邢存小时候,妈妈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我以后要靠老大”。邢存爸脾气不好,邢存小时候比较淘气,经常挨打,但邢存爸很少打邢存的哥哥。好像这么多年只打过他一次,那还是在江西老家,1961饥荒年代,懵懵懂懂记得好像有一天,妈妈叫邢存哥去生产队食堂打饭,回到家时邢存哥哥领的全家口粮一碗煮红薯,被他在路上吃了一大半,这意味这天邢存家其他大人小孩,都得饿肚子了。邢存父亲气得踹了他一脚。

邢存哥被逼回来,邢存爸爸受的打击最大,晚上,劳作一天,又饿又累回到家,看到了哥哥的来信,(妈妈不识字),竟然连晚饭都不吃,独自走进邢存和姐姐住的窑洞,不停地唉声叹气,倒头就睡。妈妈叫邢存念了他哥的来信,才知道事情的缘由,邢存妈妈的眼泪顿时就下来了。过了一会,妈妈叫邢存去隔壁平常邢存住的窑洞喊爸爸吃饭,邢存怕挨打,不敢去,邢存姐姐去了,爸爸躺着床上,不理。

无奈之下,妈妈盛了一大碗面条,还煨了两个荷包蛋,夹了不少菜,叫邢存姐姐端过去,邢存父亲仍然不出声。邢存妈妈怕邢存爸想不开,出什么意外,就叫邢存和姐姐将那窑洞里的绳子,镰刀,削甜菜的小刀等物品统统拿了出去。那一夜全家大小都提心吊胆,注意听隔壁窑洞的动静,邢存妈妈一夜未曾合眼。好在第二天一早,父亲就起来了,吃了早饭,就上班去了。只是自那以后父亲脸上更看不到笑容了。

1968年的秋冬时节,邢存哥回到了新疆,病好了许多,妈妈不知从哪里打听了个偏方,说吃梨能治邢存哥的病,于是邢存哥便经常吃起糖水炖梨,到了1968年底,邢存哥他们那个年级开始分配工作,他被分到三大队当农民。

邢存19687月在玛县六户地公社十庄大队小学毕业,文革开始后几年,学校乱糟糟的,整天学毛主席语录,参加各种政治活动,有一段时间,还天天搞什么早请示,晚汇报,也学不到什么文化知识。

大概因为父亲做教师的缘故,邢存从小就爱看书,小学毕业时,中国四大文学名著《水浒传》《三国演义》《西游记》《红楼梦》都已读过,虽然懵懵懂懂。还读了不少当时时兴的书籍,如《烈火金刚》《高玉宝》《铁道游击队》《青春之歌》《苦菜花》《黎明的河边》《艳阳天》《欧阳海之歌》《林海雪原》《上海的早晨》等,其他功课也不错,但手工、写字等方面就不行了。

邢存父亲是一个内秀之人,没有系统读几年书,但还能当私塾先生,后来还能成为优秀的教师,写一手好字,硬笔毛笔字都棒,还会裁衣服,用缝纫机轧衣服,邢存姊妹小时候的衣服,大多都是父亲裁的,母亲缝的;父亲还会织毛衣,更做得一手好菜,每当过年过节或家里来客人,母亲备好食材,父亲这个大师傅就上场了,家人就有口福了。父亲心灵手巧的优点好像并没有遗传给邢存,兄弟姐妹中邢存的动手能力最差,算盘打不好,字也写的烂,怎么都练不好。邢存的哥哥在这方面继承了父亲的优点,心灵手巧,比邢存强太多,他还会做家具呢。

小学毕业了,邢存和同学们一样,憧憬着即将来到的中学生活,谁知等待邢存的却是一个晴天霹雳。十庄小学10名毕业生中8人不论成绩好坏都顺利升入玛县中学,而成绩不错的邢存和另一个地主的儿子李国刚却因家庭出身问题,而不能读中学。当时邢存才12岁。怎么办?父亲已进了“牛棚“”,自然不能出面,妈妈每天下地干活做家务,没有时间。想来想去,只有自己去找公道了,当时县中学在大李庄,离十庄有三十多公里,路太远,又听说不让邢存们上学是县里的决定,找学校不一定能解决问题。邢存和李国刚就隔三差五走十几公里路,去县里找相关部门,要求上学。

开始是找县教育局,工作人员一看是两个孩子,根本不当回事,推三阻四,回应就是研究研究,请示请示,敷衍了事,不了了之。跑了不少趟,都没能解决问题。

后来邢存俩一商量,觉得非找大官不可,县里最大的官就是县委书记、县长了,邢存们觉得可能找县委书记比较合适。当时玛县新来的县委书记是李贵良。办公室找不到他,事实上邢存他们进不去县里机关,连李书记的办公室在哪都打听不到。无奈之下只好到处打听李书记的住所。不知费了多少周折,终于打听到了书记的家,但白天往往是铁将军把门,下午又得赶回十庄大队。有时徘徊门口,又不敢敲门,就这样折腾了两个月,都未能见上李书记,后来他们着急了,早上天蒙蒙亮就赶往县里,跑到李书记家门口守候。

终于有一天早上,邢存两人鼓足勇气,战战兢兢地敲开了李书记的家门,一位四十多岁瘦高女人开的门,一看是两个小孩,就问邢存他们干什么,邢存刚说找李书记,她就说,“有事去办公室”,说着就要关门,邢存他们等了多日,今天终于壮着胆子敲开了李书记家的门,怎肯就此走呢?情急之下,邢存和李国刚推着门,大声喊道“我们要见李书记,我们要上学”,这时屋里传出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让他们进来吧”,邢存他们就进了屋,李书记住的是平房,大概3间,连着门的就是客厅兼餐厅了,说话是一位大约50岁左右的中年人,胖胖的,个头不太高,正坐在方桌边吃早餐,桌上摆着牛奶、白面馍和饼干等。李书记面像比较和气。他仔细听了邢存他们的申诉,只说了一句话:“这么小的孩子不上学干什么去呢?”。说完他起身到里屋了,过了不大一会,李书记从里屋出来,手里拿着一封没有封口的信,信封上写着:请交黄彬同志收。然后和气地说,你们去找教育局吧。邢存他们非常开心,非常激动,连连称谢而出。

出了房门不远,邢存俩按捺不住好奇,就从信封中抽出信件,信是写在印有玛县字样的公文信纸上的,信很短,只有短短的两行:黄彬同志:请给这两位小学毕业生办理升学手续。李贵良。1110日。字写得遒劲有力。邢存和李国刚兴奋地蹦蹦跳跳向县教育局奔去。

拿到李书记的指示,后面的事就比较顺利了。邢存和李国刚到了县教育局,当天就办好了升学手续。

196811月,邢存和林国刚一起去大李庄读初中,初一第一学期已过大半,邢存被安排在初一(二)班,由于邢存们缺了半个学期课,一进学校,邢存就拼命追赶,并主动找数学老师补课,邢存的同桌是位文静的女同学,白皙的肤色,扑闪扑闪的大眼睛,叫蔡自聪,对邢存挺好的,有时邢存忘了带橡皮,她就主动递给邢存,她还把作业本给邢存看,还帮邢存补习功课,纯真的同学友谊使邢存十分感动。由于文革,课程难度不大,在老师、同桌的帮助下,在邢存拼命努力下,期末考试邢存居然过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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