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犁巩乃斯河畔琐忆  连载6

作者：天山学人(孙祖荣)

六

我在伊犁四师七十一团任职后，在对团场机关和团基层单位干部进行情况调研时，比较注意了解团场干部的文化素质，发现一方面,团场大多数干部只有中学学历，只有少数干部有党校大专学历，国民教育本专科学历拥有者寥寥无几。另一方面,团里45岁以下干部提升文化素质和学历的愿望相当强烈。尤其希望能获得国民教育大专及以上学历。（当时兵团各级党委组织部门比较重视国民教育学历），团领导里C副团长和L副政委提升学历的愿望尤为迫切。了解这些情况以后，联想起兵团党委组织部华部长对我们的殷切期望，我萌生了和石河子大学合作，在七十一团开办成人大专班，解决团场干部文化素质偏低和高等国民教育学历拥有者少问题的念头。

我首先联系了石河子大学经贸学院和成人教育学院，得到了大学相关部门和两个学院的支持，接着我和L副政委、C副团长一起向段政委、杨团长做了汇报。虽然当时团长、政委已在读北京某大学的MPA。他们还是基本同意了我的想法。段政委指示组织科进行干部继续教育情况摸底。发现符合要求的干部有40多人。考虑到当年（2001年）成人高考时间已过，此事只能明年再办。随着“三夏、三秋”大忙接踵而至，此事就暂时告一段落。当“三秋”大忙过后，随着冬季科技之冬活动的推进，我团和石河子大学联合办学之事再次被列进了团党委的议事日程中，团党委委托我负责联合办学事宜，我为此专程赶回石河子大学，赶在大学放寒假前与经贸学院、成人教育学院相关领导协商团场和大学联合办学具体事宜，由于大学扩大办学规模和学校办学经费创收的需求，经贸学院和成教学院对联合办班的积极性颇高。联合办学协议很快达成初步意向。经贸学院和成人教育学院考虑到该班学员大部分是团场机关和基层单位主要领导，肩负重任，工作繁忙，同意把联合办学的地点放在七十一团。由学校安排教师在农闲时，去七十一团授课。这大大减轻了团场学生的工作和费用压力。当然协议的核心条款，即联合办学费用这条还得团长、政委拍板。我带着联合办学草案回到团里。

团里开始进行年终总结了。团党委派出由团领导带队的若干考核组，奔赴各连队、厂矿和其他基层单位，听取各基层单位一年来的工作总结，并参加基层单位领导班子的民主生活会。团工会肖应莲代主席和我带着由团政研室（统计科）曹科长、劳资科彭科长、组织科窦银兴副科长等人组成的考核小组到二连、六连等单位参加年终总结和考核工作，肖主席对我很尊重，总是让我坐小车前排（兵团领导干部还习惯把副驾驶座当最尊贵的首长座，这是军队长期留下的习惯，而国际通行礼仪，那个座位是保镖和秘书坐的）。连队干部见到肖主席和我也比较轻松自如。各单位的年终总结完成后，团里召开了年终总结大会，还要表彰一批先进集体和个人。会议即将开始时，我才接到通知，由我宣读团党委的表彰决定，我坐在主席台上，赶紧从会议文件袋里翻出表彰决定，快速浏览一遍后，我突然紧张起来，原来我在长长的先进个人名单里发现一个被表彰者的名字里有一个我不会读的“砼”字，这可怎么办？不念此人，不合适，乱读一个音，更不行！我可是一名大学教师啊。连一个名字都念错，那可就糗大了！那可就出大洋相啦！当时还没有智能手机，无法请度娘帮忙，字典远在办公室里。怎么办啊！我急得满头冷汗，拿起水笔，手都有些哆嗦，在那个“砼”字下面重重划了两道。

正焦急得抓耳挠头、坐立不安之际，坐在我身旁的盛副团长忽然靠过身子，凑近我耳边，压低声音说:“那个字念tong,混凝土的意思”，接着还补了句，“这小子怎么取了这么个怪名字。”这真是雪中送碳啊！我一下子如释重负，在对盛副团长投去感激的目光的同时，连连小声道：“谢谢，谢谢，盛副团长，你可帮了我大忙了”。盛副团长不在意地说，“没什么，这个字 ，你平常见不到，我经常用到”。我此时一下想起，盛副团长是分管工业和建筑口的团领导。砼这个字，他确实是经常用到。

盛副团长是从浙江主动支边的老同志，时年约50出头，身高约1.74米，身体结实，因长期在工地现场指挥、检查工作，晒得面色微黑，他工作魄力大，点子多，杨团长很器重他。因我们年纪相差近十岁，平时见面，我都恭敬地和他打招呼，但一起聊天并不多。今天若不是他主动热心伸出援手，我的洋相就可能出大了。从此我对盛副团长更加热情、尊重。

有了这次经历，我更加小心，凡是团里的文件、材料，我都第一时间仔细阅读。我在办公室和宿舍各放了字典，以备不时之需。

全团年终总结大会过后，年终总结只剩最后一项工作，就是团党委常委民主生活会，我第一次参加这样的会议，心中不免忐忑不安，会前专门写了发言提纲，列举了想到的自己的种种不足。会议开始后团长、政委分别带头做了自我批评，接着各位团领导依次结合分管工作做了自我批评，每个人发言时间不长，我刚开口，政委笑着说，“孙副团长年中才来，也可不用讲”。我如释重负，长出一口气。然后进入互相批评阶段，会场一下安静下来，政委、团长号召大家给他们提意见，众人沉默良久，政委又几次动员，才有人期期艾艾说两句，主要是主要领导要注意身体，不要老加班、熬夜之类。至于团领导互相提意见，更是好久无人发言，会场静了下来，良久，初此参加团党委此类会议的肖主席，打破了沉默，她犹犹豫豫，轻言细语地说“陈副团长，我给你提一点意见，不，是建议吧”，坐在肖主席斜对面的陈副团长脸一下胀红了，肖主席简单说了几句，内容现在已记不清楚了。她发言后，再无人出声，政委、团长也不动员。最后，政委说“有什么意见，同志们会后还可以私下交流、沟通。”会议刚结束，就看见肖主席急急赶到往会议室外走的陈副团长跟前，对陈副团长说，“对不起啊，我第一次参加这种会，我以为对每人都得说两句...”。陈副团长边走边说，“没事没事”。

一年中最隆重的传统节日，春节就要到来了，节前团里照例要走访新源县及附近的则可台乡，这是加强兵地关系的传统保留节目，团里要调配酒量大的“精兵强将”出征。考虑到我不会喝酒，离家又路途遥远，（七十一团离石河子约八百公里），团里决定我不参加走访活动，提前几天放假回家，团里给我发放了节日慰问品，还专门派车送我回家过大年，这样春节我就可以休假近半个月了。而团长政委每年春节都在团最边远的焦化厂，七连访贫问苦，和职工群众一起过春节。我非常感谢团长、政委的关心。也为他们在万家团圆的时候舍小家顾大家的无私奉献精神所深深感动。

一个不平静的春节过去了。正月十六下午，我乘卧铺大巴经过十几个小时的颠簸，于次日一早到了伊宁市，换乘班车于当天中午回到了七十一团，投入紧张的工作中。春节后上班没几天，师党委常委、纪委肖书记带领师考核组来到了七十一团，对七十一团领导班子进行考核，七十一团副科级以上干部参加了考核工作。首先由团领导进行述职，段政委率先登台述职，接着团领导依次进行，前面几位都比较顺利，到了团党委常委、副政委兼纪委书记L同志述职时，不知何故，他洋洋洒洒讲了一大篇，全是副政委工作内容，纪委书记的工作几乎未提，他讲完正要离开讲台，坐在第一排考核组正中的肖书记不悦地问道，“L书记，你纪委书记的工作呢，我好像没有听到啊”，L副政委一下楞住了，脸胀的通红，“我我，这这”，说不出成句的话，肖书记继续道，“你好像忘了你还是纪委书记喔”。会场气氛陡然紧张起来，肖书记轻轻摆摆手，L副政委如蒙大赦，满脸通红、满头大汗走下述职席。下面述职的团领导更加谨慎。我虽然第一次参加这种活动，但由于多年上讲台，再加上准备的比较充分，也并不太发怵，比较流利地讲完了。我离开讲台时，看到坐在考核组正中位置的肖书记对我含笑微微颌首。

春节过后团里启动了企业改制工作，计划先对团双新机械厂进行改制。企业改制是当时企业改革的一个热点，也是我长期关注的一个科研方向，当然，也属我在七十一团的工作任务范围。我受团里委托，组织工业科，政研室等部门，按照***总书记提出的现代企业制度“产权清晰、权责明确、政企分开、管理科学”基本要求起草改制文件，经过团里多次修改完善，几易其稿，先后经团长办公会、团党委会讨论批准，最后，经2002年团职工代表大会审议通过，于2002年7月实施，将团双新机械厂改制为双新机械有限责任公司。

2022年3月初，石河子大学春季开学后，大学和我团联合办学之事开始快速推进，大学经贸学院相关领导和工作人员数次来到七十一团，同团主要领导一起协商，最后拍板敲定了团、校联合办学事宜，并签订了联合办学协议。团党委将此事列入团场人才培养规划，并决定由团里人才培养基金予以资助。大学工作人员还为40多名报名者，拍了成人高考准考证专用照片，办好了2002年成人高考考证。万事俱备，只等五月初去乌鲁木齐参加春季成人高考，就OK了。消息公布后，团场报名干部个个兴高采烈、笑逐颜开。那段时间，不少报名干部见到我都非常热情。称赞我为他们，为七十一团办了一件大好事。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四月中旬开始，天公不做美，阴雨连绵，道路泥泞，条田积水，机车无法下地耕作，给春播春种带来极大的影响，那些日子团领导们个个脸上阴云密布，人人腿脚涂泥，天天泡在条田里。没有人公开谈论上学之事，只有我和大学经贸学院保持联系，不时回应学院方面的询问。很快成人高考的日子迫近了，C副团长和L副政委连赴乌参考的大客车都联系好了。就在预定出发的前一天下午，哗哗大雨中，传来团主要领导做出的最终决定：由于气候灾害原因，取消联合办学项目，团场所有干部必须坚守工作岗位，全力做好春播工作。听到通知，我有些发懵。有些报名上学的团领导和机关、连队干部很不高兴，但也没人去闹。酝酿半年多的石河子大学与七十一团联合办学项目就这样流产了。真应了那句古语：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多日的辛苦、努力全都泡汤了。

我当时真感到懊恼、丧气甚至还有些许不满。但冷静下来仔细想想，又觉得团主要领导的决定有道理：一年之计在于春啊，若在这春种遭遇多年未遇阴雨灾害的关键时刻，把这么多干部，包括许多连队的主要领导都放走去捞文凭。不要说上级很可能会追究责任的,就从自己内心来说，也对不起团场老百姓呀。想到这里，我心里释然了许多。此事过后，那些报名干部纷纷投入了兵团党校的怀抱。有些报名干部，包括个别团领导对我冷淡、疏远了。经贸学院个别领导对我的态度好像也有些变化。似乎由于我的不力，使他们少了些创收，少了点政绩。对此我既无奈也无语。